天秤币迷思：真能实现精密的平衡吗？

作者：

李国权    新加坡新跃社科大学 (SUSS) 金融技术和区块链教授

张锦瑞    新加坡国立大学 (NUS) 商学院客座高级讲师

闫  黎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 (NTU) 商学院战略系高级讲师兼华文高管教育部主任

2019年6月18日脸书 (Facebook) 发布了《天秤：加密电子货币白皮书》，一石激起千层浪，天秤项目出乎预料地引起了国际政治、金融、经济和社会各个领域地普遍关注。区块链社区是最关注天秤项目的，虽然起先的焦点是关于天秤项目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区块链项目，天秤币 (LIT: Libra Investment Token) 算不算是一种正真意义上的加密电子货币；但是不管怎么说，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正在拥抱区块链，这对于区块链行业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天秤项目原有28家创始会员（未来希望能扩容到100家），创始会员将投入启动法币储备金，随着天秤网络的扩张，储备金将维持和保障天秤币的币值得稳定。10月5日以来，有7家先后推出创始企业团队，10月15日，剩下的21家在瑞士日内瓦签署基金会协议，正式启动项目，并任命了董事会。

全球使用脸书社交的网络用户超过27亿人，创始会员可以立刻对接这样庞大的潜在用户群体。当前绝大多数区块链项目，最迫切需要和缺乏的就是活跃用户群体。拓展脸书庞大的用户群所能产生的外部商机，足以确保天秤币迅速崛起为一种实际意义上的互联网货币。脸书和生态圈品牌，诸如Whatsapp和Instagram，已经建立了全球化的完善的生态系统。天秤的Calibra电子钱包，一旦和各类应用整合在一起，会让天秤币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实现规模效益。李国权教授指出，成功的互联网LASIC模式有低利润率(Low Margin)、轻资产(Asset-Light)、上规模(Scalable)、能创新(Innovative)和易合规(Compliance-easy)的特点，天秤项目完全符合这个商业模式，尤其是在上规模这一点上，简直是核裂变式的。

天秤有可能成为第一个正真意义上的全球普惠金融项目，可以通过智能手机等移动终端，为近20亿未能充分获得金融服务的人口提供普惠服务。一旦在全球推广开来，天秤网络可以容纳用户海量的金融活动信息和数据。天秤项目的创始会员节点会成为这些数据的中枢。这给想深入了解自己客户的组织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应用场景创新和未来发展机会。

虽然目前中国的电子钱包和第三方支付的用户数量和交易额都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一旦天秤币被脸书的用户广泛接受，这种情况将很快出现变化。中国的电子钱包应用，例如，微信和支付宝，由于政府政策上的限制，文化与语言上的差异，目前正面临国际化发展的挑战。它们正在积极进取拓展欧洲市场，并且有所斩获，但是，一旦天秤币加入竞争，对于众多相关的互联网企业来说，特别是中国企业，就会面临要么加入天秤项目，要么有可能被排除在27亿移动用户之外的困境。

天秤对接脸书的27亿用户，其中美国用户仅为1亿9千万左右，也就是说天秤有超过25亿全球用户。中国电子支付企业的用户高度重合，就算整合支付宝、微信和各大电信运营商的用户，总数也就在10亿人左右，而且几乎全部都是华人；国际用户方面，一旦天秤项币启动，中国企业短期内是绝无可能与之竞争的。另外，在中国大陆，脸书及其旗下的Whatsapp和Instagram，都受到了政策限制，不能正常使用，这两个用户群体的兼容性极低。因此，中国企业和政府认识到，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否则在这一领域多年积累的优势将很快丧失。

7月份以来，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积极研发，加速推动央行数字货币(CBDC)的准备和发行。银联董事长邵伏军指出：央行法定数字货币会产生很大的经济影响；8月2日，中国央行召开工作会议要求：加快推进中国法定数字货币的研发步伐；8月10日，中国央行支付司穆长春司长宣布：央行数字货币采取双层运营体系；近日，中国国务院发布《深圳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文件中强调：支持深圳加速开展数字货币研究和移动支付的创新应用。在天秤项目的竞争压力下，中国央行数字货币呼之欲出。9月30日，中国政府批准美国 PayPal 进入中国第三方支付市场，并意外地允许它控股一家第三方支付企业。

然而，看似潜力巨大的天秤项目地推进似乎并不顺利，8月21日，欧盟反垄断监管机构宣布已经着手对天秤项目启动反垄断调查，9月3日，欧洲央行行政长官伊夫梅尔施(Yves Mersch)表示：天秤项目“诱人但危险”，英格兰银行、德国和瑞士也都对天秤项目表示了担忧和疑虑。由于近年来屡次发生数据滥用和泄露事故，在天秤项目中，脸书应该尤其重视用户的隐私数据保护。隐私保护和数据安全切不可得过且过，必须是项目设计的一部分。但是，纵览《天秤白皮书》，隐私保护这个词，仅仅出现了一次而已。

目前世界各国政府都在加强个人隐私保护，欧盟出台了《通用数据保护条例 (GDPR)》，新加坡也颁布了《个人资料保护法令 (PDPA)》，然而天秤项目的大部分创始成员，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商业企业，普惠金融只是他们用来渗透低级市场或者发展中国家的途径而已。发展中国家一直期望得到低成本的资本融资，天秤币将有可能成为这些市场或者国家中，实际意义上的央行。但是如若处置不当，这一途径很容易在隐私保护和数据安全上造成疏失，违背客户的意愿。

一旦发生金融交易，大多数的监管单位会要求做客户背景调查 (KYC)，监管单位当然希望能够追踪每一笔交易，这和区块链私密自主的特性是相违背的。在区块链的非中心化平台上，网络上的身份和现实世界中的身份，是不关联的，以此来提供隐私保护。大量的科研努力为非中心化区块链环境中的隐私保护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不同方式。例如，源自Zcash隐私加密货币的零知识证明，现在就已经被安永(EY)等大机构采用。

当然，在一个安全的运行环境中，是可以在一个“黑盒子”中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处理，于此同时，又无法直接获得或了解这些数据的具体内容，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 (MIT Media Lab) 的“迷思”项目 (Enigma) 就在利用由英特尔提供的SGX处理器提供的安全运行环境，做出努力的尝试。在新加坡也有一些有益的尝试，例如，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和数据安全保护企业安克诺斯 (Acronis) 合作研究多方数据分析平台，让未建立信任关系的各方安全地分享数据并进行交易。新加坡 JedTrade 区块链公司，也在星竹链 (Jupiter Chain) 上，尝试让他们的客户用这种方式安全地分享高度隐私加密的数据。

这就是密码学之美，可以对原始大数据进行细致地分析，但是，却无法了解这些数据的具体内容。目前还不清楚天秤项目将如何利用区块链的这些最重要的特性，其中很多甚至没有被天秤项目提到过，若是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天秤白皮书》应该是还有疏漏之处。不完善的隐私保护，会使得上规模以后，海量数据落入利益驱动的企业手中，这种风险困扰的就不仅仅是网络极客们了。隐私侵害的防范和数据安全，不但应该是天秤币规模化运作的前提条件，而且是第一前提条件。

综合利用区块链技术，就可以提供一个非常扎实的技术工具，为我们创造一个平民化开发和安全的大数据平台，数据所有者可以完全掌控者自己的数据，确保隐私和安全。在监管日益加强的时代，这是一个深化数据驱动技术发展的可行方法。这个平台当然也允许公平的竞争，所有各方都可以安全地对数据进行分析，但是又不能获得数据的具体内容。无论大小，各方是完全平等的，这有利于长期不断的可持续创新，同时，规避市场力量造成的不对等，甚至是不公平的竞争。

天秤币的愿景或许是要利用区块链技术推动独立的、非中心化的网络，用来服务没有充分得到金融服务的人民，它可能会帮助新兴国家的金融机构接轨国际标准，实现合规交易。但是，就目前来看，挂钩法币可能是天秤项目设计的“软肋”和“七寸”，这么做看起来会使得天秤币的币值稳定；实际上，大大增加了天秤币未来的不确定性，因为每一次有新的合作伙伴加入，来自新的司法管辖区的法币，注入储备金的时候，天秤币都将面临一次巨大的监管和合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