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FSB对全球稳定币的监管建议

本文作者：

吴桐，商务部CECBC区块链专委会副主任、数字经济商学院院长，数字资产研究院研究员，区块链和数字经济领域资深专家，著有《链改：重塑社会结构与经济格局》、《链政经济：区块链和政务系统的融合》。

     2020年4月14日，金融稳定委员会（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 FSB）发布了《解决全球稳定币（Global Stable Coin, GSC）项目所引起的监管、监督挑战》，提出10项监管建议。该咨询报告将递交给2020年4月15日举行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视频会议,我国央行副行长陈雨露参加了这次会议。公众咨询期到2020年7月15日截止。最终建议将根据公众咨询的反馈于2020年10月发布。值得一提的是，陈雨露副行长在2020年第2期《金融研究》发表的《当前全球中央银行研究的若干重点问题》中，提出全球中央银行的研究重点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负利率政策的逻辑与效果；二是全球稳定币的宏观政策挑战；三是气候变化导致的宏观金融风险。全球稳定币的宏观政策挑战赫然在全球中央银行最关注的问题之列，反映了我国央行的敏锐洞察，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中国知网下载一读。

     再加上，近日法定数字货币（DC/EP）在农业银行内测的消息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内测这件事本来是农行的相关人员发给笔者的一个朋友、某区块链领域知名投资人进行咨询的，但在这个时点爆出来引起广泛关注，正好FSB提交全球稳定币的监管建议，不得不令人感叹节奏之好。笔者的朋友也告诉笔者这个只是测试版，与发行版具有一定差距。不过，这个并不重要，我们更加关注的是其实质。

     此外，根据财联社消息，DC/EP将作为交通费补贴形式在5月发放给苏州相城区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和直属企业员工。同时，支付宝参与了DC/EP的硬件研发、发行和支付通道技术。从这件事中，DC/EP“增量+to G”的落地路径基本上也很清晰了，一些互联网巨头（如蚂蚁金服）也会开放与DC/EP的接口。目前DC/EP的试点城市在深圳、雄安、成都和苏州。在下一步试验成熟，推广试点时，可以考虑发挥我党超过9000万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比如使用DC/EP交党费。这样，DC/EP就不仅有了投放渠道，也有了回收渠道，一个完整的货币系统也就建立了。今天由于时间，先不探讨DC/EP，解读探讨一下FSB对全球稳定币的监管建议。

一、FSB是什么机构
      要想理解这份报告的重要意义，首先要知道FSB是什么机构。FSB的全称是“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翻译成中文为“金融稳定委员会”，FSB成立于2009年伦敦G20峰会之后，受G20官方委托为全球金融系统提供观察报告和政策建议，由国际清算银行（Bank of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BIS)赞助并主持，但与BIS不存在汇报关系。FSB现任主席是美联储副主席Randal K. Quarles，前任为现任英格兰银行行长Mark Carney。FSB对全球金融系统具有重要影响，代表了以美国为主导的金融资本主义的利益。

二、什么是全球稳定币

     稳定币指是指旨在相对于指定资产或资产池或一篮子资产保持稳定价值的加密数字资产，比如USDT、USDC等相对于美元保持价格1:1的锚定。而“全球”指这种稳定币跨多个司法管辖区。“全球稳定币”的概念第一次正式提出是在2019年10月G7稳定币工作组的《全球稳定币评估报告》中，主要指Libra。在Libra白皮书中其定义为：Libra 是由一篮子银行存款和短期国债作为储备资产，在区块链上实现低波动、低通胀、可在全球通用的数字货币。笔者与郭建鸾教授发表于《贵州社会科学》2019年9月刊的《Facebook 加密货币 Libra 的经济学分析:背景、内涵、影响与挑战》是发表在CSSCI的最早研究Libra的论文之一，有兴趣的朋友可在中国知网下载阅读。

      之前区块链行业一般叫“稳定币”，稳定币天然就是全球的，那为什么还要加“全球”两个字？这多余吗？加上“全球”二字表明了以G7、FSB为代表的站在国际货币金融体系顶层的机构和集团对Libra为代表的稳定币的重视程度。该咨询报告是对G20在2019年6月所呼吁FSB审查Libra的回应。Libra虽然采用了银行存款和短期国债作为抵押资产，体现了数字资本主义在货币金融领域向金融资本主义的妥协，但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监管政策的制定者们仍觉得不太放心，于是有了这个监管报告的诞生。

      有意思的是，2018年3月一些G20成员国请求FSB对以比特币、以太坊为代表的加密货币进行监管，但被无情驳回了。为什么？FSB给出的理由是，比特币、以太坊这些加密货币太小了，监管不值当的。当时的FSB主席、也是现在的英国央行行长Mark Carney强调，加密货币不会为全球金融系统造成威胁，原因是它们在金融系统中发挥的作用很小。即使是在行情最好的时候，它们的总市值也不到全球GDP的1%，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前，信用违约掉期的名义价值却能和全球GDP持平。不知各位加密货币的拥趸是高兴还是悲哀？区块链最终还是被工具化了，技术极客的理想主义在现实世界的执刀人面前不值一提，巨头的清场虽不至于将原教旨主义的区块链赶尽杀绝，但终将偏安一隅。区块链最后一定会活成自己当年最讨厌的样子。

三、FSB对全球稳定币的监管建议

     FSB对全球稳定币提了十条监管建议，其表述十分官方和学术，我尽量用通俗的语言“翻译”一下，并进行解读，以便大家理解。     

     第一，监管机构应拥有并利用必要的权力和工具以及充足的资源，全面地监管、监督全球稳定币项目及其各种活动，并有效执行相关法律法规。简单来说就是“管的住”。想要“管的住”，无非就是管项目方和用户，两头抓。     

      第二，监管机构应在职能上将与其风险相称的监管要求应用于全球稳定币项目。简单来说就是，有针对性地监管可能产生风险的环节，同时按照“相同业务，相同风险，相同规则”的原则进行监管。这跟SEC根据“豪威测试”将大部分ICO纳入证券监管框架的逻辑相同，就是技术中立，不管你采用的是什么技术，关键看你干的是啥事。全球稳定币基于单一法币抵押本质上是货币市场基金，基于一篮子法币抵押则类似于ETF。     

      第三，各监管机构应确保对跨境和跨部门的稳定币项目进行全面的监管和监督，在国内和国际上相互合作与协调。这一点看起来没毛病，执行起来不会与我国进行合作和协同，而我国也会是全球稳定币项目方的重点推介区域。Libra现在看起来，单一锚定美元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不管是锚定美元还是锚定一篮子货币，都将人民币排除在外了。而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的形势下，不管是供应链还是货币金融，“去中国化”现象都需要我们足够警惕。 上个月，美联储与澳大利亚、巴西、韩国、墨西哥、新加坡、瑞典、丹麦、挪威和新西兰等9家中央银行建立了临时的美元流动性互换安排，总计4500亿美元。随后，美联储进一步宣布设立海外央行回购工具，在已有的美元互换工具基础上，进一步加码向全球提供美元流动性。可以说，一个以美元为核心，明确排除人民币，联合各主要经济体的新的国际货币金融网络已呈雏形。而全球稳定币会在这一基础上加一把火，我们不得不察。    

     第四，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建立了全面的治理框架。第五，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具有有效的风险管理框架。这两点建议可以放在一起看，是制度性的监管建议，以后可能会成立类似于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BCBS）的机构专门监管全球稳定币，并出台类似于《巴塞尔协议》的文件对全球稳定币进行制度性监管、治理与风险防控。这两点同时要求在监管中纳入KYC/AML/CFT。   

      第六，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建立健全的系统来保护、收集、存储和管理数据。这一点对全球稳定币项目提出了技术要求，并要求保护用户数据隐私。    

      第七，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有适当的恢复和解决方案。这一点意味着全球稳定币不能搞成完全去中心化的，必须存在节点能控制或联合控制这一系统。当然，Libra联盟链的架构符合这一点。Libra协会的大部分成员为美国企业，受谁节制也是一目了然的。     

      第八，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向用户和相关利益相关者提供全面和透明的信息，以了解其功能、稳定机制、治理结构等。这一点Libra白皮书中已经有一定程度地体现。     

      第九，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为用户提供赎回权的可执行性以及赎回程序的法律清晰性。这一点就是监管部门要确保项目方清晰地告诉用户怎么赎回用户的法币资产以及万一赎回不了应该怎么办。      

      第十，监管部门应确保全球稳定币项目在开始运营之前，要符合特定司法管辖区的所有适用监管要求。这句话看似是一句废话，实则有其深意。Libra协会注册在瑞士，其成员大部分在美国，这两个国家的监管要求是一定要满足的。但对于包括我国在内的广大发展中国家，货币当局一定会采取抵制措施，因此项目方基本不会承认其在这些国家实际运营，而这些国家的居民使用是自发行为。这种套路和“九四”后仍然在国内开展活动的ICO项目方如出一辙。不过，相比于ICO项目，到时候以Libra为代表的全球稳定币可就是“洪水猛兽”了。

        这周如果有时间我还会就这两天社会非常关注的我国的法定数字货币（DC/EP）进行分析与解读。最后对FSB对全球稳定币的监管建议进行一个总结性评论：第一，普惠金融和跨境支付是全球稳定币最喜欢打的“两张牌”，分别使之处于道德上的制高点和具有商业上的可操作性。第二，全球稳定币表面上代表着数字资本主义的利益，但货币金融游戏规则的制定权在金融资本主义手中，因此数字资本主义选择了妥协与低头，并在实操过程中兼顾了金融资本主义的利益。全球稳定币如能推出则意味着二者的合流，推出是大概率事件。合流反映数字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现阶段存在利益的一致性，长期不排除分流的可能性。第三，全球范围内新型货币战争一触即发，货币金融领域的“去中国化”需要高度警惕。我国金融高层对全球稳定币极为重视，法定数字货币（DC/EP）在我国货币战略中具有重要地位。这周有时间的话，会解读一下关注度非常高的几个问题。最后向战疫中的英雄致敬，向战疫过程中的逝者致哀，祝人类早日取得战疫的最终胜利。

2019年10月24日总书记发表区块链重要讲话后，许多传统行业、党政机关和央企国企的朋友都对区块链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和兴趣，并有进一步学习的计划。区块链不仅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思维理念和经济范式。我在2018年11月出版的《链改：重塑社会结构和经济格局》从经济、管理、金融、技术角度全面阐述区块链，非常适合非技术人员了解和学习区块链，总书记高屋建瓴地指出区块链的落地路径也是“链改”所倡导的路径，深入推进链改是贯彻落实总书记指示的必由之路。同时，我的新书《链政经济：区块链和政务系统的融合》也将在2020年上半年出版发行。愿我们都做当前伟大时代的参与者，不做旁观人。